张治又在心头思量:果然是去看那位的!那位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,怎么尽给豺狼虎豹惦记着。

连他都隐隐生出恻然之意。

他二人屏退旁人,一路只往牢房深处行去。

梅旧英道:“迦陵君今日是来访故?”

啄香道:“恐怕与梅相访的是同一位故人。”

梅旧英道:“不错,今日再不看他,明日便见不到了。”

啄香笑道:“明日就要出塞和亲去了。他这样五大三粗的莽汉,有朝一日竟要去和亲,谁能想到呢?听说是那白龙侯钦点的,他倒是口味别致。”

梅旧英默默无言。

啄香道:“梅相可否不舍?”

梅旧英少顷方柔声道: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。”

啄香道:“梅相是要成大事的人,岂能为儿女情长耽搁。”

啄香又自顾自道,“奴家便不同了,奴家当真不舍他。沈劲松的好”他声音更轻,“梅相还没有尝过吧,若是尝过了,又岂能舍得。”啄香是合鸾伶,天生音色极清润婉媚,这几年抽“底也迦”抽坏了嗓子,却添了涩冷无情之意。

梅旧英沉声道:“你何苦折辱他。”梅旧英总是语带三分笑意,朝中人背地里骂他笑面虎。如今陡然不笑了,方觉出他的阴沉。

啄香幽幽道:“我恨他,凭什么他能建功立业,出将入相。”

梅旧英道:“这世间建功立业的男儿不胜枚举,迦陵君为何独对沈劲松青眼有加?”

啄香恨声道:“不错,这世上建功立业的男儿多的是,可他们又与我有什么关系。我是不男不女的合鸾儿,合鸾儿只配给人当解闷儿的笼中鸟,自古以来合鸾儿都是如此,我便也心平气和地唱着曲儿。可有一天,我突然知道,沈劲松,这世间一等一的伟男子,竟也是合鸾儿!凭什么凭什么他能震响八荒,威曜四戎,我却只能苟且度日,雌伏人下,连人道都不能。”他凄然笑道:“我真是恨死他了,若不是他,我原也……原也认命的。”

梅旧英闻言半晌哑然,继而叹道:“迦陵君原来是自恨。可这本就是……生而不同。我与不鸣一道长大,不鸣虽非出身钟鸣鼎盛之家,但也算家境殷实,送他读书习武,与常人无异。而迦陵君……”

啄香怔怔道:“不错,我家是穷,从小把我卖给了梨园。我是合鸾儿,能卖个好价钱。”

梅旧英闻言面露不忍。

啄香忽然笑了,此时他们正走到一处鲸烛灯下,灯下他的笑容如艳鬼般惊心动魄。“我其实有什么不知足的呢,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合鸾儿,他们到头来羡慕的还是我,我一想到有那么多人羡慕着我,我就好高兴。梅相,你知道么,十五年前那么冷的天,我甚至穿不起鞋,我现在还有根脚指因为那时给冻僵了。现在呢,现在我穿着那么好看的鞋子,鞋子脏了都能杀人。我好高兴,梅相。”

梅旧英苦笑道:“你高兴就好。”

他们不知不觉已停在沈劲松的牢前,沈劲松侧卧在地,听到人声,便慢慢睁开眼。哪怕身陷囹圄,无比狼藉,单这一双眼,依旧如刀锋般淬亮,昭示着主人那一口精气魂还未散去。

啄香和梅旧英心头各自都一颤。

啄香想到的是十年前,他正二八,歌舞双绝,冠宠后宫。时年正月,先帝夜宴太极殿,他于飞雪间飘然做掌中舞,博得满堂喝彩。宴上众人大醉,调笑无忌,独有一个少年武将板板正正地端坐,无人搭理,只自顾自闷声喝酒。这武将虽还算个少年,却跟风流没什么关系,面上晒得黝黑,五官只勉强称得上端正,又不苟言笑,像个木头桩子。啄香见惯了人精,突然见到个呆子,倒是稀奇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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